文/胡国平
1964年，全国青年足球锦标赛在长沙南门劳动人民广场举行，各省都有代表队参加。虽然在教委的组织下，来了几千学生参赛，但在炉渣压平的、硕大的球场内，却显得寥寥无几，空荡荡的。
从那时起，我认识了足球，认识了球场，对于输赢不仅有了概念，还有了实在的砝码。
1978年10月航拍的长沙市劳动人民体育场（后改名为贺龙体育场）。它的东南边都是菜地和农舍。 图源/长沙市城建档案馆
后来，学生的红领巾变成了红袖章，足球场变成了大会场。期间，这里经常聚集各色人等，场上五彩斑斓，却无人再谈黑白之球。
世界杯大门前狠狠摔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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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匆匆，转刹已是年青人。1981年，我在轮船货运公司木驳船上上班。船头船尾，空空荡荡，几个老男人，孤迹潇潇，沉默无言。船舷旁流水哗哗，远处岸基可望而不可及，一眼望去，水天一色冰冷凄凉。
驳船
船上连起码的电都没有，还好有个一尺方寸的收音机，是听天气预报用的。那时的我，很想了解外面的世界，更想听听外面的声音。于是，将它拿出来用，运气好，上手一开就正好收听到体育直播。
“各位观众，各位听众，您收看的是十二届世界杯中国队与沙特队的一场比赛。比赛已是下半场，上半场中国队两球落后。”孙正平解说铿锵有力，急促而又极富煽动性。怕影响别人，我赶紧将音量调小。
收音机
收音机里听到孙正平老师激动人心的解说：
“守门员李富胜将球发出，五号迟尚斌带球上前几步，迅速将球转移至中场。十四号刘利福接球后，面对沙特队前锋的凶狠铲断，巧妙横转给跑到位的中场队员六号黄向东。黄向东看到左边空裆，毫不迟疑，迅速将球传给左边锋线十三号沈祥福。沙特队后防紧紧围逼，机灵的沈祥福又回传给中场二十号中场陈熙荣，陈熙荣迅疾传到右边锋线上十五号古广明。古广明带球左晃右晃，机灵的骗个几个沙特队员，果敢的下底传中……”
此时我估计孙正平解说员已激动的站了起来：
“好样的！中国队两翼齐飞，传中球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快马赶到的中锋十八号容志行高高跃起，头球一蹭，皮球应声进网！”
这一进球，不仅中国队象打了鸡血样。听孙正平的临场解说的话语也是打了鸡血样：
“各位观众！各位听众！上半场中国队虽然两球落后，但血性方刚的中国队员们，面对脚法细腻，身材高大的沙特队玩起了贴身紧逼的打法，下半场不到三十分钟，中国队己经反超，三比二领先沙特队了！”
此时此刻，我如同在现场一样，高兴得手舞足蹈，我想喊，想闹，但有人在睡觉，不能太放肆。
后来，在足球报上得知，那天是亚太地区进世界杯决赛圈的决赛，中国足球队四比二反超沙特队属世界级的反超。那时，中国、科威特、沙特、新西兰聚在一组，胜一场得两分，平一场得一分，输一场不得分。
中国队冲击1982年西班牙世界杯（第十二届）
好一个苏永舜教练带领国家队双杀沙特，零封亚洲冠军科威特。只要新西兰不赢沙特五球以上，中国队就进世界杯决赛圈了。但西亚球队和伙放水，迫使中国队无奈参与附加赛，和新西兰过招，结果一比二输给新西兰，失去进军西班牙的良机。
82届国家队主教练苏永舜
那个时候，中国足球队是西亚球队的克星，日本、韩国足球真不算什么。作为中国球迷，我们心态放松得狠，根本没有危机感。因此，对于这种结果还能坦然接受，下次再来就是。
欧洲与美洲人的不同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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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第十二届世界杯意大利夺冠，金童罗西的辉煌离不开意大利总统的慧眼。当时，罗西因吸毒关在监狱，作为老球迷的意大利总统下令提前将其特赦。罗西也不负众望，决赛阶段独进六球，为意大利队夺冠立下头功。
1982年 西班牙世界杯 意大利夺冠
那届世界杯，让我们这代缺乏冲动的年轻人，真正窥探到世界杯赛事的五彩缤纷。更神奇的是，足球王国的球王贝利，从此成为我们嘴上的常客，球迷们一聊到他便滔滔不绝。那时，他随到哪个国家，都会被总统接见，他是见到各国总统最多的人。
球王贝利
他也喜欢丟点大的，每次世界杯赛前，总有好事媒体请他预测本届世界杯会花落谁家。他那个“烂嘴巴”，也会装模作样，掐指一算。而只要他算到哪队，哪队就进不了决赛。别人质疑时，他也只能悻悻地说，“足球是圆的”。十年前，章鱼保罗的神奇表现，让乌雅嘴贝利从此淡出了足球界预测圈。
好韵味的贺龙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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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兵败吉隆坡后，中国足协对中国足球也有了新的认知，广大球迷也给予了更多厚望，各级联赛如火如荼地举办。
1983年6月，在湖南长沙举办的贺龙杯，更是赢得了各地球迷的广泛支持与青睐。八一队、北京队、湖北队、辽宁队等均悉数到场，能容七万人的体育场里，场场曝满。特别是有湖南队的比赛，更是拥进去十万之众。那时国内最火爆的球市非长沙莫属。
“贺龙杯”足球赛是80年代创办的国家A级比赛，创造了当时全国最好的球市，它承载着许多人的足球记忆、承载着当时中国足球的希望和梦想。1983年6月，“贺龙怀”首届比赛在长沙贺龙体育场召开，由于种种原因，在1989年以后停办。时隔27年后，2016年3月22日，在贺龙元帅诞辰120周年纪念日，“贺龙杯”足球赛再次在长沙贺龙体育馆启动，图为启动仪式。
那年月，票价3角钱一张，不算蛮贵。我们货运公司、客运公司的许多长沙满哥此时均休年度假，为的就是看贺龙杯球赛。
决赛是湖南队对阵湖北队。六月下旬，天气很热，那时不讲红旗多少，只讲人数，长株潭球迷占绝大多数，真不错。湖北球迷也来了几千，他们竖起的横幅是“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大有喧宾夺主之势。比赛还没开始，球迷的较劲就开始了。
下午三点比赛开始。这里要说一句，看台己翻修过，虽是坐在水泥阶梯上，但比原先好多了。球场也不是炉渣地了，国产的草皮虽不是那样鮮亮，但也称得上绿茵场了。
湖北队那年月在国内是算有名气的，几番鏖战下来闯入决赛真不容易。而湖南队除了绝对主场优势外，得益于组委会救驾心态、救球市心态，主裁判的照顾是必须的。
贺龙体育中心被誉为“中国足球福地”
湖北队不愧为“九头鸟”，决赛哨声一响，就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湖南队门前险象环生，所有队员疲于防守。眼看招架不住，看台上主场球迷更是心急如焚，人浪一浪比一浪高，大鼓擂得咚咚响，口号喊得震破天，看来这阵式把湖北队吓退了。
一直到下半场，门可罗雀的湖北队门前才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冲击。我清楚记得，湖南队右路开出角球，球直飞远门柱，埋伏在远端的湖南队十六号小个队员，横空出世炮弹一样，平行将球狠狠顶进网窝。
这时，已全场起立的球迷，几万人同时发出怒吼与尖叫，紧接着，巨大的鞭炮声响彻球场各个角落。浓烟滚滚之时，几万人同时喊着“十六号、十六号”。那个冠军来之不易，激动人心的场面永生难忘。
80年代末的长沙贺龙体育原貌 图源/长沙市城建档案馆
那是我在现场感受最深的一场球。我想退场时，从南大路、劳动路、天心阁一直到小林子冲、侯家塘，长沙市交警、公安肯定全员上岗，严防死守。
销量紧俏的足球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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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在船上工作，基本上常年都是水上漂。但鬼使神差样，有个小妹与我谈起了恋爱。船到长沙我就往她那里跑，不论两人多热闹，多亲热，到时间必须上船。最重要的是，每个星期二妹子都帮我买了足球报。
那年月，足球报是紧俏货，每次买了报，等我们依依不舍离别时才给我。我估计，她怕我只会看报不与她讲话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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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年月十三届世界杯已在酝酿中，国际足联是很照顾中国的，把东亚，西亚分成两个大组。在东亚大阵容中，由主教练曾雪麟统领的气宇轩昂的中国足球队，是最有希望冲顶的。
1985年，曾雪麟率领的中国队
作为球迷，我们都看好他的全攻全守的打法。那时他53岁，大半辈子都在绿茵场上。接过这极具挑战性的教鞭，他终想看到绚丽的希望之光，在他手上闪烁起来。
球队入场
然而，“出师未捷身先死”。1985年5月19日，主场作战的中国队竟输给了郭家明带领的香港队。
那个夜晚，全国上下像炸开了锅一样，球场的骚乱一直延伸到街头，有几家领事馆都难幸免。
这场因输球导致的球迷骚乱，在中国足球历史上被定格为“5·19事件”。
愤怒的球迷将矛头直指中国足协，直指主教曾雪麟。信件雪片一样飞往曾教练，听说有寄刀片、弹头及绳索等等。
对于这场比赛，足球界及球迷圈均认为是不应该输的。曾雪麟教练迫于压力，引咎辞职在所难免。
那时，作家理由（人名）写的一篇报告文学，名为《倾斜的足球场》，对这场骚乱给予了客观的评述。
英国足球首次败在中国队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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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定思痛，抱着改革开放发展的观点看这事，我们还是自我安慰多。“十几亿人的大国选二十几个会踢足球的人应该没问题”，就是这简单朴素的观点，支撑我们对国家足球队的信赖与支持。
中国球迷打出的口号
只要是国足的人员调动、教练组动向、国足训练及友谊赛的情况，都会成为我们茶余饭后的热谈。我们对中国足球是否后继有人也十分关注。
有年在莫斯科举行的世界青年锦标赛上，中国青年足球队在欧洲列强重围下，过关斩将，在四分之一的比赛中还狠狠地羞辱了英国队，干净、利落地赢它个二比零。
当时足球报头版头条大字套红刊登，“英国足球首次败在中国脚下”。可以讲，看到这标题，人就血液沸腾，再细细品味这场球的报道，李华筠的神奇表现，队员们的众志成城，只要我们后继有人，将来肯定有希望。
1985年8月27日第182期《足球》
那一届青年锦标赛上，阿根廷的马拉多纳与中国的李华筠双双被评为希望之星。哎，怎么说呢，后来马拉多纳成长为一代球星，而李华筠却默默无闻，中国足球土壤出问题了吗？
终于，中国足球进了世界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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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球迷而言，中国足球进不了世界杯实是奇耻大辱，国足小伙们竞争压力大，名气也大，受到吹捧后不知所以了，自以为是明星。眼光高了，思想有点打滑，怕受伤，后来总觉得他们玩命奔跑，努力拼抢的镜头少了。
钱袋子却越塞越满，五星红旗没有红票子过硬了。接下来十四、十五、十六届世界杯，届届打得烂，两次栽在韩日手上，一次栽在十强赛中。十几年就滋养了所谓恐韩症，不知害羞堂而皇之搬上了各媒体体育版面。
2002年世界杯国足首秀
以至于那年中国队与韩国队在贺龙体育场交锋，我怒发冲冠应约给某报刊发了广告语：“来点神，不剁韩国不散工”。该报还怕伤和气，把那“剁”字改成了“赢”字。足球界已缺乏血性，队员们再不阳刚，连报社都缩头缩尾了。
口袋里有钱了，外国教练都想与中国足协合作，一个又一个，带来的足球理念总不合水土。成长的足球市场，成长不了一个优秀足球队，什么霍顿、施拉普那等等，在中国足球场混迹不久都自动告饶，打道回府了。只有南斯拉夫人米卢执教中国男足后，提出一个崭新概念，即“快乐足球”。
2002年，避开韩日后，中国足球队神奇地提前一轮打进世界杯。
记得那晚，在卷烟厂朋友家看球，买了几瓶啤酒，坐姿是一个式样，右脚压左脚。他家小青年球迷讲，“这样中国队一定赢”，可爱的球迷什么怪招都使出来了。
那天，中国队硬是三比零涮了阿联酋。球迷们如同打麻将一样，赢哒睡不着，输了也睡不着，那晚我兴奋的死活睡不着。
在2001年10月7日，亚洲区预选赛国足以1比0战胜了阿曼，闯进2002年韩日世界杯的决赛队伍。当裁判吹响结束哨音的时候，央视的屏幕上打出了五个大字。
那年在世界杯决赛圈打了一个转身，没进一个球，以倒数第二名打道回府。最倒霉的是伊朗队碰上了德国战车，十一比零败下阵来，倒数第一。五十步笑百步，别讲了，真丑。
背了黑锅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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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足协就是有韧性，到了黄河心还不死。2008年，借主场奥运会之神助，国家奥运足球的目标是进四强。我与别人争论时，就说肯定不能：“开玩笑哦，你怕是乒乓球哦。”
08奥运会，董方卓打进了中国男足奥运历史上的第一球
当时与国奥同组的是巴西、比利时、新西兰，这几个队都虎视耽耽，冲着奥运冠军来的。果不其然，国奧队两负一平小组垫底。最可恨的是，还背个黑锅回了，“中国队是最没有进取心的球队”。当然，友好的萨马兰奇主席是不会这样讲的。
希望历史不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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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球迷，我们怀念苏永舜那年月的两翼齐飞，更怀念曾雪麟硬朗的全攻全守打法。然而时过境迁，各位学者、专家都在削尖脑壳研究足球打法、阵式，各种说法，层出不尽，可是一碰韩日就如临大敌，更不谈西亚列强。
如今，要成绩的大牌教练都不敢接中国队的教鞭，银狐里皮来了，1.4亿的人民币，钱这东西让这老教练放下了金牌教练的架子，接过中国足球队的教鞭。
情况会怎样，足球是圆的，难辩。我只知道，前一段时间的世界杯亚洲区四十强赛上，中国队被菲律宾逼平。
从顽疲小子到如今，我这资深老球迷，还真想看看中国足球队，在世界杯决赛圈进上一个球，比赢一场赛。
编者补充：
本文写于2019年10月，此文写作后不到1月时间，11月14日，中国男足在2022年世界杯预选赛亚洲区四十强赛中，客场1:2不敌叙利亚队，里皮于赛后新闻发布会上宣布辞职了……
END
*本文由城市记忆CityMemory独家发布，作者 | 胡国平，编辑 | 明明，图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