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人物李晓蕾报道
24岁的孟飞是一名CBA的“擦地哥”，要做的只是把地板上的汗水擦干净，这在赛场上是一份很难被人注意到的工作。孟飞擦地时卖力气，让球迷记住了他。近日，有媒体报道，他想去NBA继续做“擦地哥”。
孟飞出生在陕西农村，长久以来，他想的都是怎么为以后找到更好的出路。高中时学习不好，为让家人同意练武，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绝食。为能在军营里抬起头来，他使出全身力气喊口号，以让人们能听到他的声音。
现在，孟飞成了CBA最有名的“擦地哥”。他还被一个老板看中，做起了互联网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年薪20万。但他依旧对未来忧心重重，他觉得，球迷看中的只是他卖力气擦地的态度，“这不能永远当饭吃。”
去NBA擦地板，在孟飞看来，这不仅仅是梦想，而是为了以后能有更好的出路，做出的一种规划，“有了国际认可度，到时候机会肯定少不了。”
以下是孟飞的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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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我一个在CBA赛场上擦地板的都有了点名气。现在大家在网上搜“CBA擦地哥”，出现的差不多都是我的名字。实际上，“擦地哥”是对我们干这种事的人一个统称。
干这事没啥要求，就是个力气活儿，能很快地把球员留在地板上的汗渍擦干净就可以。通常，我一看到球员倒地就立马做好了冲刺准备，待球员起身，我就已经用跑百米的速度冲了过去，双膝跪地，双手拽着毛巾用力地擦拭，擦干净后再赶紧飞奔到球场外。
可能球迷之前看到的“擦地哥”都是慢悠悠的，甚至有些还把球员急得一把夺过拖布自己擦起来。球迷见到我这样的，应该觉得新鲜。
2013年的深圳四国男篮邀请赛，我第一次做“擦地哥”，比赛第三天，就有人在检票的时候说是专门来看我擦地。后来我去了CBA赛场，擦了差不多5年，更多人通过电视网络知道了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一开始我还很奇怪，难道不该这样擦地吗？我在部队的时候，就是这么被要求的，如果擦不干净，班长就对我吼“重擦，重擦”。后来，我才知道，我这算是为一个行业树立了标杆。
不管怎样，现在我算是有点名气了。也是因为这点名气，我得到了一些之前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比赛结束后，找我合影的有时比找球员的都多。2017年和2018年的CBA全明星赛，我也受邀专门为那些明星球员擦地板。
我还参加过一档求职节目。在节目里，我讲了“擦地”的经历，老板们夸我“有执行力”。有个互联网公司的老板让我做总经理助理，拿20万年薪，签三年合同。这些钱可能在北京不算什么，但你要知道我可连高中都还没毕业。
我现在在这家公司半年多了，因为懂得不多，就在各个部门轮岗，客服、运营分到什么活就干什么，但我突然有些怕。
我知道，大家现在只是欣赏我擦地时表现出来的敬业的态度，可这东西太虚无缥缈了。合同到期后该怎么办？到时候可能又啥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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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很多事情都是无能为力的。如果想改变命运，就得做些看起来很用力的事。
我出生在陕西农村，爸妈都是农民，没有多少文化，对我的教育就是打骂。为了能让我得到更好的教育，他们把我送到了一家工厂的子弟学校读书。周围的同学都是这个厂子的子弟。他们不用交借读费，他们有钱参加课外辅导班，他们瞧不起我这个农村来的。
我也总觉得低人一等。我自卑的性格可能就是从那时形成的，走路总爱低着头。
我的学习成绩不好，15岁时上高一，心想毕业后顶多能考个大专，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我不想这样，那时候正好看了电视剧《李小龙传奇》，就想去学武术，起码练好了不用怕别人欺负。
没跟爸妈商量，我给政教处主任写了一封休学信，之后就跑到了外婆家。爸妈是通过学校才知道我不上学了，他们来找我。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死活不出来，用绝食逼他们同意。四天后，他们没办法，只好让我去少林寺。
踏出家门那一刻，我真觉得自己能去改变命运了。
其实，我是在少林寺附近的武校学的武术。早上5点起床，晚上11点睡觉。有时候想家，半夜哭得稀里哗啦，但还是想坚持。就这样一年多过去了，算是学会了点功夫。
从武校出来时，我才17岁，又要为人生道路做选择。我决定去当兵，想去打仗，想做英雄。
我进了野战部队。有次集合，有干部问我们谁练过体育？我说学过武术，他们就拿粉笔在我胸前画了一个记号，这表示连队对我有很高的期待值。但很快，他们就失望了。
我还是自卑，不爱说话，总是支支吾吾。我也走不好队列，学的武术其实也马马虎虎。连队最后只得把我从代表优秀的1班降到3班。
一些事情做不好，我就想着在其他方面努力一下。嗓子是自己的，我就使出最大的力气唱军歌、喊口号。为了能做连队喊口号最响亮的，一周我要吃三盒金嗓子。野外训练归来时，大家能特别容易注意到我们连队，因为喊口号时总能听到我的声音。
当兵时，我曾认为跪着擦地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情。入伍第一天，班长让我用毛巾去擦地。我一点也不乐意，心想我是来当兵的，不是来擦地的，而且放着拖布不用，为啥一定要用毛巾。
我擦了很长时间，班长都不满意，一直喊着“重擦”、“重擦”。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班长满意。班长拿走毛巾，自己擦了起来，之后关上灯用手电筒一照，地上别说一根头发，连灰尘都看不见。我立马明白了啥叫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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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我退伍，在老家待了20多天，发觉从15岁折腾到19岁，还是没找到出路。
我买了一张到深圳的火车票。其实，我不想打工，但没学历，也没技能。除了打工真的没什么路可走。
刚到深圳，心里念着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赚钱让自己在这个城市活下去。第一份工作是在郊外的工地上干活，跟老板说好的工资是每月3000多块钱。搅拌混凝土、搬钢筋……我没白没夜的干活,真觉得自己像头“牲口”。
在工地第六天，有人要来收我的身份证，又听工友说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领到工资了，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进了黑工地。这时我需要的就不是赚钱，而是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我把自己想象成陷入敌占区的战士，干活的时候到处看地形、找路，想着怎么才能逃跑。一天半夜，趁人不注意，我悄悄跑了出去，又走了一夜的路才到城区，找了一个公共电话，用身上仅剩的几块钱，联系上了住在深圳的姨妈。
侥幸从那个工地逃出来后，我还是要继续打工。深圳这么大，应该会有些机会的。
有一天，我坐公交车，看见公交站台上有一句话，“来了就是深圳人，来了就做志愿者”。你能想象我看到这句话的感受吗？我一个从陕西农村来打工的，真的特别希望成为深圳的一份子。
深圳的义工组织很多，很容易就能找到做义工的机会。之后，我边打工，边做义工。有段时间，我找了一份需要三班倒的工作，上白班的时候，我就周末去做义工，上晚班的时候，就白天去做义工。
做义工的过程中，我真觉得和深圳这个城市的距离更近了。我去了敬老院、城市服务站、工厂，为老人、工人表演节目。100多个工人家庭的小孩还跟着我学习武术，我就把在武校学到的教给了他们。
2013年7月份，深圳要举办深圳四国男篮邀请赛。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让我去做“擦地哥”。当时我并不知道“擦地哥”是干嘛的，但一想到能进入比赛场地就很开心。
那个比赛有160多名义工，只有四个可以进入场地内，其中一个就是我。
第一次做“擦地哥”，我不会打篮球，也不懂篮球规则，很多不是死球的时候，我也冲进去。有人赶紧拉住我说，要等裁判员吹哨再进。虽然违反了规则，但我像当兵时的班长那样擦地，现场的观众还是给了我掌声。
后来，我渐渐有了名气，深圳当地媒体给我写了一篇报道。我把报纸寄回了老家，村里人就给别人说，我们村的孟飞上报纸了。感觉他们也都挺自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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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的想法是要去NBA做“擦地哥”。前不久，和王治郅吃饭时，他说会帮助我。
在我看来，去NBA势在必行。我做“擦地哥”已经快五年，本来我们这个纯属义工性质，很多人说我“轴”，为了做义工，耽误了很多赚钱的机会。
2014年有个老板看我这么卖力擦地，就说让我去为他们服务，擦一场给我一百块钱。我特别高兴，说“没问题”。
那时候我在深圳上班，每次都得坐三、四个小时的城际巴士到东莞队的比赛场地。有时候得向单位请半天的假，请假就意味着扣工资。
20多场比赛后，我就想放弃了。我问自己，难道别人喜欢看我擦地，我就要去吗？我来回的路费和买护膝的花费都已经远超球队给我的100块。我也要生存啊。
好在，东莞队很快搬到了深圳，就在公司附近，我也就能在业余时间继续擦地板了。
现在我算是做到中国“擦地哥”的顶头了吧。虽然已来到北京工作，但空闲时还是有很多球队邀请我去他们主场擦地板。我也计划着擦遍全国。
但我一直觉得，我没上几天学，缺专业上的东西。再过不久，还有人能记得我吗？我还能继续拿高薪吗？
我需要趁热打铁，趁现在还有点名气。如果能去NBA擦地板，有了国际认可度，到时候机会肯定少不了。再说，我已经在CBA擦了5年，自然也想去NBA看看。
我很清楚，现在我不缺名气，但这不能永远当饭吃。虽然此时我拿着高薪，但合同只有3年，合同结束后该怎么办？这是我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我需要为以后找到出路。
NBA方面还没给我回信，但我可以等。出租房里贴着的英文单词，我已经背得差不多了，口语也练得能和外国人交流。
未回信前，我还是先要做好“擦地哥”。我已经想好，每次擦地时间都要限定在6秒内，而且一定要用毛巾，这样能擦得又快又干净。这也算是我为这个工作立下的一个门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