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乌鲁木齐到东莞，4200多公里，飞机要飞五个小时先到广州或深圳，再驱车近2小时才能到。范子铭在打完CBA总决赛后花了快一天的时间才回到了位于东莞的家——有趣的是，就在数天前，他已经回过一次东莞了，只是当时身披的是队的球衣。
一年之前，这位也许是队里粤语最好的中锋还只是一个跟随广州龙狮队初次打上季后赛的新人，今年却已登上总决赛舞台，面对他父亲曾效力过的广东宏远队。这不能说是一种美梦成真。
队最终未能染指总冠军，而是给广东队的九冠伟业做了陪衬，但对于范子铭来说，这却是一段难忘的旅程，因为冲击最顶峰的目标将会植根于这位年仅21岁的新星心里，他的未来更加广阔可期。
从南到北，离开广州并非本意
进入小满节气，岭南的午后炎热异常，家族血统算是北方人的范子铭从小就习惯了南粤初夏便飙升过30度的天气，当他步入咖啡馆时，2米11的身高相当引人注目，不过记者首先注意到的是他腿上缠着的纱布。
“上礼拜做了个小手术，四个刀口，”他解释说，有点艰难地弯腿坐下，“就是静脉曲张，很多年的老毛病了，抽了一根静脉血管出来，再养一阵子就能好了，没什么大影响。”
这个才21岁的年轻人说起“抽血管”这样听上去瘆人的话时，倒是一脸轻松。“可能是一来我体重比较大，二来训练比赛太刻苦，所以会有这毛病吧，要不我18岁怎么就会有人家80岁老人的毛病，哈哈哈……”他还开起了玩笑。
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期做小手术，也是因为代表队打完总决赛后，范子铭可以有一个稍微长点的假期，原本可以拿来与家人外出度假的时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养伤，为了今后的职业道路做准备。
作为广州龙狮队前两个赛季的重点培养对象，范子铭去年夏天被俱乐部以租借形式送去了广汇队，换回西热力江、孙鸣阳、姚天一和刘丰，这个一换四的交易在当时引起了不小关注，也惹来双方球迷各种争议。
尽管圈内人士普遍认为队在失去周琦后，得到了同样由辽宁青训营培养出来的范子铭，会是对内线很好的补充，但由于西热力江在球迷里拥有很高的人气，把这位老将拿去换回一个三年级生，还是让部分球迷有所抵触；另一方面，某些广州球迷也产生了疑惑，龙狮队之前明明是打算把范子铭作为内线基石来打造的，怎么说送走就送走了？是不是队高薪挖人，范子铭禁不住“利诱”呢？
“其实我从来没主动想过要走，”范子铭说，“不管是小时候在东莞家里，还是后来去辽宁青年队，再到龙狮队，我都没想过要走，只是很多事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事实上去年夏天，范子铭练得特别刻苦，也有了国家队红蓝两队的集训经历，加上帮助广州队首次打进CBA季后赛，很多羊城球迷都期待这位年轻的中锋能有更多贡献。
“我那时也是挺有信心的，觉得自己应该会比前两个赛季更好了，也希望能在广州队承担起更多责任。”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广州队突然把他租借去了队，从CBA几乎最南端的赛区，跨越到最西北的赛区，一切都由此未知起来。
首登总决赛舞台，碰上家乡队
这种未知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孤身前往一个陌生地方时的不安感，事实上对于10岁就离家在外，一路走上职业球员道路的范子铭来说，新环境里生活方面适应起来他是很有经验的，但要迅速融入一支像队这样，一向把夺冠作为目标的强队里，范子铭倍感压力。
“刚去的时候，作为一个新的外来球员，肯定需要时间去磨合。尤其是对于一些球迷来说，我是球队拿西热力江这样的招牌老将换回来的，所以对我可能会苛求更多。如果达不到他们的希望，可能自己也会比较难过吧。”范子铭说。
初去时的生疏使得范子铭的个人数据并不突出，加上队自身也因为换外援等内部原因导致战绩下滑，外界对这支老牌强队议论纷纷，范子铭和所有队的球员一样，承受着巨大压力。他的室友、队招牌球星之一的阿不都·沙拉木甚至还在客场加时输给广东队那场比赛后的发布会上，当着所有媒体面愤怒地把数据统计揉成一团。回想起那段低谷时期，范子铭也是倍感煎熬，好在这一切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主教练阿的江的入驻，队渐渐走上了正轨。
“阿指导来了以后，对我们每个人都提出了新的要求，我就记得他跟我说，‘你是个年轻人，我们是允许年轻人犯错误的，所以你不要为了怕犯错而不敢做动作，到了场上就要敢打敢作。’”在阿的江的鼓励下，范子铭逐渐摆脱顾虑，与球队的磨合也愈发流畅。
范子铭有个习惯，赛前总是提前一小时来场馆进行热身投篮。队其他球员后期也有人渐渐加入了他，“赛前早点来感受下场地、灯光，在安静的场地里去思考一下备战细节，对我来说真的很有提升。”他说，“后来我有队友也加入进来，说感觉也很管用，对此我是很高兴的。”
客场与北京首钢的比赛里，范子铭独得30分9篮板，本赛季第二次得分上30。随着队后半程越打越好，过关斩将力克卫冕冠军辽宁，闯入了总决赛，范子铭第一次站到了国内职业篮坛最高水平的舞台。
来到了总决赛，范子铭内心十分感慨，因为他们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陪伴自己长大的家乡球队、CBA常青树广东宏远男篮。范子铭的父亲范立臣曾经在CBA元年代表广东宏远队出战，并且打进了总决赛，拿到亚军。范子铭小时候没少听过关于宏远队的各种故事，也看到过华南虎是如何一步步建立起冠军王朝，如今队里的总经理朱芳雨、主教练杜锋、内线核心易建联，都曾是范子铭儿时偶像。
能与父亲的母队、童年时的英雄们以对手身份相逢，范子铭非常兴奋。“广东队当然是最强的对手，毋庸置疑，”他说，“能和易建联这样的高手在总决赛上对位，是每个内线球员难得的机会吧，所以我的想法就是一定要竭尽全力。对手越强，我也要越强，这样才是对自己和对他人的尊重。”
冲动的代价，给年轻人上了一课
竞技场内刀枪无眼，作为队篮下重臣的范子铭难免要和广东队球员们发生身体碰撞，甚至还和"大哥"易建联起过冲突，这也让他在家门口听到了不少东莞球迷的嘘声。
进一步令范子铭陷入舆论危机的是总决赛第二场终场前发生的争议事件——当时距离比赛结束只剩10多秒，大比分落后的队不再防守，广东队后卫胡明轩却兴奋地来了个一条龙上篮，站在篮下的范子铭对于胡明轩这种有点“不近人情”的举动很是不满，当即拿球砸了小胡一下，因此吃到了一个技术犯规。
赛后，广东和两方的球迷在网上就范子铭球砸胡明轩的举动展开了激烈“嘴战”，范子铭的微自然成了广东队球迷攻击他的主要阵地，评论区甚至还出现了不少侮辱性的语言。范子铭回应称：“都来这里骂吧，实在不开心可以来找我，我们当面聊”，更是被一些球迷视为挑衅。一时间这位总决赛上唯一一位真正在东莞出生成长的球员一下成了东莞球迷的“公敌”，至今都还有人会在他的微下留言挑事。
提起这件事，范子铭首次向记者坦白了他的想法。“首先我想说的是，我和小胡关系一直都不错，即便是发生了这件事，我们现在也还是朋友，不会影响我和小胡今后的关系，”范子铭说，“至于我当时的做法，的确是在那个场合、那个环境下的一时冲动。”范子铭所说的场合是队两个客场都输了，大比分0比2落后，面对被横扫的危机。
“那时我们队每个人心里应该都不好过，每个人在场上都饱受煎熬。”这个时候，胡明轩还坚持上篮的举动无疑像火上浇油般刺痛了队员的心，范子铭离他最近，他可以选择捡起球，若无其事地拍拍，平静等待终场，于他个人不会有任何非议。但他反击了，拿球砸向了胡明轩，谁都知道这会给他惹出麻烦，但他还是那样做了。也许人们会说他输不起、说他不聪明，但这一砸却也是为队在老对手面前保住了最后的尊严，属于一支争冠球队的尊严。
“我后来也想了很久，不管怎么说，胡明轩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里正常完成他要做的事，无论这是不是符合球场默契传统的，处在他的位置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而我的举动真的是太冲动了。”范子铭说。
看到家乡球迷们一条条抨击他的评论和私信，范子铭多少有些难过：“因为我本来就是个还蛮在意别人想法的。”范子铭想起了杜锋说自己当年回打球被嘘的经历。杜锋曾透露，自己甚至差点被激进球迷拿砖头砸。范子铭说：“职业球员也是人，都有情感的，这种时候肯定会不好过，但既然发生了，就多向前辈吸取经验教训，处理好个人情绪，不要再做冲动之举了吧。”
于是收拾好情绪，第三场比赛前，范子铭特意在热身时找到了胡明轩，两人嘻嘻哈哈一番玩笑，就把这事说开了，从此并无隔阂，大家场上该较劲时依然较劲，场外该互动时也积极互动。有意思的是，因为胡明轩是人，这个“东莞球员怒砸球员，引发东莞球迷强烈不满”的事件如今也被当作段子般在圈内流传，两个年轻人都从中又学到了一课。
如果不打篮球，也许会做“美食家”
如今在家养伤不久后，范子铭又要回队集训了，他的租期还有一年。“感觉自己有很多地方还需要加强，特别是进攻守端，希望能再丰富一点，还有核心力量，需要再增强一些，今夏就先往这两个方向练吧。”他说。
至于离家遥远，是否会思乡，范子铭先是笑言完全没有，后来又承认会有一点想弟弟。他的亲弟弟如今只有五年级，但已经有1米75了，在东莞同年龄段的孩子里篮球水平也是顶尖的。“只是和我小时候一样，是个小胖子，”范子铭说，“因为也喜欢吃吃吃嘛。”
说到吃，范子铭当年之所以没进入宏远的青训营，就是因为体重过大，打球时速度比较慢，没被青年队教练看上，好在后来被父亲送去辽宁青训后，艰苦的训练条件和运动强度让范子铭两个月就瘦了下来，如今的他非常注意控制饮食。
“我其实是个喜欢吃的人，但为了打好球，我必须得管住自己的嘴。”范子铭告诉记者，当年龙狮队搬到广州时，队员们平常全都住在天河的一个酒店里，三餐都是酒店的自助餐，“每次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各种甜点，做得特别有食欲，”范子铭说，“我是很喜欢吃甜食的人，但我每次都告诉自己不能碰，所以住了那么久，我一次都没去拿过。”直到赛季结束的那晚，他才第一次去拿了两块小蛋糕。
租借到了，也是一个美食聚集的好地方，范子铭依然牢牢地控制着自己的食欲，什么羊肉串、大盘鸡，他最多浅尝辄止。所以在被记者问到如果不打篮球，他喜欢的理想职业是什么时，这个年轻人憋着笑反问道：“有那种能和美食打交道的职业吗？美食家？我应该会很喜欢。”
打篮球带给了范子铭许多快乐的回忆，也带给了他一些痛苦的经历，比如少小离家、伤病折磨等等。如今回想起12岁那年被父母送去辽宁，从此走上职业道路的事，范子铭仍然感慨那个六年级毕业的暑假，曾经是他小学时代最期盼的假期，因为“以为可以没有暑假作业，自由自在地玩乐”。结果却是走了更难一条路，过了一个改变人生轨迹的暑假，而且他的童年里再也没有过那么长的假期。
正因如此，如今弟弟虽然逐渐展露了篮球运动上的天赋，范子铭却表示不希望弟弟走他一样的路。“我没有跟他谈过这样的话题，但如果他来问我，我会告诉他，他完全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不是说家里人要他怎么样，或者我这个哥哥怎么样了，”范子铭说，“他不需要像我，也不需要像任何人，他只要做他自己，自己快乐就好了。”
撰文：南都记者 汪雅云
图片：新华社、Osports